芈月傳既是一部小說，又改編成戲劇，杜撰部分自然甚多。但作者改編得虛中有實，實中有虛，足見費了一番心思。在了解史料的情況下（註１），看《芈月傳》仍能引出許多好奇心與樂趣，對於情節轉圜既不過份誇大又足夠合情理，並從人性的角度，提供了解讀歷史的另一種可能性，將史料中只三言兩語便完結的秦宣太后，描述得有骨有血，填補了空白之處的想像空間。

我對宮鬥一向很快就厭煩（註２），《芈月傳》雖也有害人的部分，但看得出作者個性很是內蘊，連害人者心理的細膩轉變都有情有原，到底是怎麼受心理煎熬至逐步瘋狂。其實害人者，不過就是一個「人」，作者對這些人有著愛，他並沒讓君王對自己的枕邊人下手，大多就是她們做得太過火剛好害死自己，要不就是當君王要狠心時，君王就氣過頭先離世了。

看此劇的樂趣在於：

 

一、楚國歌舞樂

劇中的楚國的歌舞樂，也看得出花了一番心思，楚國有獨特的信仰，還有祭神之「巫」的傳統，讀屈子之楚辭，可知楚人浪漫而不淫，尊禮卻又不死板，劇集為楚辭譜歌，而歌舞均有表現其特點，歌舞既正派又怡情悅性，既浪漫又使人平靜喜悅，頗有意思。劇中后妃不跳舞，有身分的人跳舞是為了獻祭，少司命為女神，由年輕未出嫁的純潔女子（公主）來跳也合理，除此之外，平時宴會的舞樂由專門培訓的舞團來跳。

 

二、古人情長

寫情的部分最多杜撰，因史料不太記載愛情，也成了最多想像的部分。情節是虛構，但情未必是虛構的。古時因戰亂加上交通不方便，一別就不知何時能再相見，生死兩茫茫。那麼，你是會選擇為了不知生死的他（她）等待呢？還是投向了身邊的溫暖？不管怎樣的選擇，都有人做過，但現代比較少見的是相信對方就是自己此生的摯愛，而一輩子為之守候。這種等待無關於對方是不是會等你，或是自己能夠獲得對方什麼樣的回報，他們就是如此地，遵從自己的心，做了選擇而已。

很多古裝劇雖然穿了古裝，也不是穿越劇，但是感情模式的描寫卻和現代人相同，頗令人錯愕。而《芈月傳》對情感的描寫，還原到那個時代古人的綿長情意，一輩子深愛著某個人，卻因為處境、背景、責任等剝離不開的掙扎，硬生生錯過那個人三次，每次都痛徹心扉，可卻又是無法兩全，劇情轉折和演員表現都很細膩。然而因為雙方都放不開國家的牽繫，只能是不同的路，想獲得這樣的女人，必須自己先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的路，如義渠就很爽快的轉移陣地，不過畢竟男方最後還無法完全放開自己立場，還是失去。女主角的命運、情感一直和國、家相連，她情感道路的轉化常受著國與國之間關係的影響。

和史實不符，又如何呢? 劇裡的情感，可以讓人去溫懷古人這種，在現代不易再見到的綿長情意。

 

三、當不走杜撰，而走史實路線

杜撰也就罷了，戲劇之常情，當知道史料記載，想說：「哇！都改成這樣了，很難再拗回與史實相符了吧！」作者竟然把路線給改回去了！義渠為匈奴的一支，長久為秦患，例如宣太后和義渠王的關係，以及義渠王之死，光看史料，很容易認為宣太后是出於政治策略，不惜為人詬病，犧牲自己與義渠王通（註３），至與大秦利害關係，設計殺死義渠王一段，全是政治謀略，她為義渠王生的二子，史載亦全無下落，不知去向。義渠王死之後，義渠部族也就散了，成功解除外患。另仍有一說，是贏稷不滿這義渠王，就用計殺了他。

《芈月傳》拐的彎頗有意思，贏稷不滿這外來部族王，常忍不住有衝突，眼看很可能由他動手，後來卻直轉而下，緣由倒也畫龍點睛，因秦人與義渠風俗個性不同，難道就不會有衝突嗎？加上義渠若稱臣便罷，因與太后的關係，便想將秦地分割（草原分帳習俗：兒子大了就給他一筆財產，讓他出去分帳）這種想法和當時中原局勢大相逕庭，當然是彼此不容。史料只說與秦利益不合，未說何事，而為何王一死，部族皆散？《芈月傳》也將諸如此類的細節給了合理的安排。

另，秦武王駕崩的方式，史料寫：「王與孟說舉鼎，絕臏。八月，武王死。」一國國君的死法竟然是因為逞勇舉鼎，其實是很荒唐的一件事。第一個，若是正常人，誰會想到要去舉鼎？第二個，舉鼎的輸贏到底是有多重要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令人不敢置信，怎麼會有人（而且還是國君）去做這樣的事，諡號武，一般是讚國君在軍事上有建樹，然在秦武王，不免令人猜想，另含有「一介武夫」的意思在內了。《芈月傳》也給了武王生長歷程背景、怎麼培養出這樣一個好勇無智的個性，給了一些緣由和線索（教育和教養很重要阿！），也並非全無道理。

 

四、無家、無國、無夫

戰國時代，各國聯姻彼此嫁娶，每一國的後宮都匯聚了多國女子，亦有不少他國公主。公主遠嫁，各國情變化又縱橫詭譎，兩國相戰，你是要為母國，還是要為夫家? 比起太平盛世的宮鬥，劇中對這些戰國女子的心理掙扎和選擇描寫更為有血有肉，逐漸能有一種了解和憐憫的眼光。

就算是嫡公主，在家國受盡寵愛，嫁到另一國當了王后，卻變成與多女同侍一夫，花無百日好，就算自己有地位，只要受寵的不是自己，夫君仍不可靠。嘆阿嘆，為何女子入宮就要變得有心機，卻是男子主導所形成的制度和環境，去造就這些女人的變化。

再看，為什麼女子往往把兒子視為唯一指望，或許其淵源良久。嫁出去了，女子無家；不受寵時，女子無夫；女子地位不如男人，難以活出自己，對她們而言，幸而文化中重視「孝道」，有兒子，自己些許還有一點溫暖和指望。

 

五、生死難料，反而不怕死

亂世生死難料，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，不怕死之輩卻是異常地多，無論理由是什麼，為了家人、為了仁義、為了忠誠（反而是現代人怕死的人比較多），在環境如此艱困的時代，只要這些人沒有在靈魂中留下創傷，便已經散發最美的光芒。

 

你看戲裡我非我，誰人看我知為誰。

我們看著戲裡的芈月，看著孫儷演著被設定好的芈月，並不知這個世界中的孫儷是什麼樣的個性；而我們在這世界上演著被設定好的個性，你看著我，可能並不知在背後的真實之我是什麼樣子的。

曾經的歷史，現在只不過是齣戲，而這世界中的我們，或許只是進來演齣戲，而你看著每個人，知道他們真實的樣貌是誰嗎？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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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１：史料對秦宣太后的記述有限，僅入秦受封芈八子及楚國人，因其芈姓為楚貴族姓，出身無記載推知其出身不高。

《史記卷五秦本紀》：昭襄母楚人，姓羋氏，號宣太后。

《史記索隱穰侯列傳》：宣太后者，惠王之妃，姓羋氏，曰羋八子者是也。

《史記卷七十二穰侯列傳》：昭王母故號為羋八子，及昭王即位，羋八子號為宣太后。

所以什麼楚國公主啦! 霸星說導致大家都想害她啦! 跟楚嫡公主姊妹之情反目成仇啦! 惠文后為楚國嫡公主啦! 跟黃歇(春申君)是兩小無猜初戀情人啦!這些都是史料外的東西。

後來，宣太后和贏稷入燕國為質子，返秦登基為王的過程是受到趙、燕的幫助，並非如劇中和義渠人有關。秦宣太后見楚使臣靳尚所說的語詞也很大膽有趣，但劇中沒拍出來。但這也是很有意思的，反映雖當時女人的社會地位雖不高，宣太后卻能把當時社會對女人的輕視轉變為自己的武器。就像英國伊莉莎白一世，放著國內海盜對他國生事不管，也對來抱怨的他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，宣太后也有屬於她，去放下其他人戒心的方法。

 

註２：原本以為本劇又是一部「成功史」，很快就會厭煩，畢竟就連當初紅透天的後宮甄嬛傳，看了幾集後，就變成跳著看，再變成到網路找每集劇情大綱，挑想看的幾集來看便罷，看完甄嬛和十七阿哥談完戀愛的那集，ＯＫ後面全都不重要，就算了結了事一樁。

 

註３：通有二種解釋，一為通婚，二為私通。為人詬病是後人的評語，其實先秦民風亦較開放，後來漢朝也流行以通婚為計，此舉在當時不一定是為人詬病的。